包打听的热情可能会害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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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吃五谷杂粮，天王老子也躲不过生病或者病死。大夫在医院上班看病是必须履行的职业义务，下班后要是还得看病咨询就成了负担，而在亲朋好友或者街坊邻居眼里，认识个大夫也就这点用处，要是不回答或者不帮忙就成了假清高。

甚至有邻居会在我早晨火急火燎去上班时在电梯间那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或者在一同赶往地铁的那几分钟路上，说她邻座的同事又月经不调了，问我有什么好办法，给她推荐吃点什么药好。一边说着一边还拿出圆珠笔和小本本一副“您快说吧，时间有限，我赶紧记下来别耽误您太久”的架势。

我理解邻居的热心肠，人家问我也是信任我，但她这种热心确实是不合适的。

首先，她在不知不觉中透漏了邻座同事的个人隐私。月经不调，大姨妈时来时不来，或者一来就不走这种事在很多女孩子心里是隐秘之事，不见得愿意自己邻座的热心大姐到处帮忙打探神药秘方，弄得沸沸扬扬满城风雨。另外，月经不调只是身体出问题的一种表象，找到导致月经不调的具体病因，对症下药才是根本，西医调经同样讲究标本兼治。

例如，刚来月经的小女孩和快和月事彻底说拜拜的更年期大婶都可能月经不调，但月经不调的病因，治疗的方法、手段和侧重点都是有差别的，治疗最终所要达到的预期方向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小女孩的月经初潮，代表着女性的身体开始迈向性成熟。在这之前，女性的生殖器官全部是幼稚和静息的。女童的外阴没有阴毛覆盖，阴道窄扁狭小，阴道内壁菲薄；子宫只有一颗蚕豆大小，子宫内膜也只是蝉翼般薄薄一层衬在子宫腔里，输卵管弯曲细长，两个卵巢呈条索状，其中储备了大量的始基卵泡。女性胎儿在母亲肚子里四个月的时候，两侧卵巢共含600万～700万个始基卵泡，出生时约剩200万个，儿童期多数卵泡退化，青春期只剩下30万个。这些预备级卵泡中只有400～500个最终有机会化身为可能和精子结合发育成新生命的成熟卵子，与卵巢最初的始基卵泡数量相比是真正的九牛一毛。这和男性一次射精产生几千万个精子而最终只有一个胜利者到达终点是何等惊人的相似，生命是多么不惜一切代价在为传宗接代做着异乎寻常的巨大贮备。

所以，人类一旦进入真正的性成熟期就应该结婚生子，这是最符合自然规律的生活轨迹，而其他一切诸如考研、考博、出国、职场，这个BA那个BA等等贴金镀银的人生谋划都是浮云。

进入青春期后，下丘脑－垂体－卵巢轴被激活，女性的身体开始逐渐走向成熟，卵巢变得浑圆，开始排卵；女性的外生殖器开始成熟，阴阜隆起，大小阴唇变得肥厚、出现皱褶，阴蒂增大，阴道开始变长变宽，阴道黏膜开始变厚并且出现皱襞，这都是为它在将来的性生活和分娩时具有良好的甚至是惊人的延展性做准备；子宫增大，从拇指姑娘变成倒置的库尔勒香梨大小；输卵管增粗，内壁出现皱襞和纤毛，它即将捡拾卵子、充当精子和卵子碰面结合的洞房，再通过蠕动和纤毛的运送将受精卵输送到子宫腔内最终定居、生长，由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胞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大胖娃娃。

而这个调控轴在走向成熟的过程中，会经历相当一段时间的不成熟和不稳定。在女孩子身上的表现是有的周期有排卵，月经就正常来正常走，有的周期可能就没有排卵，于是月经该来的时候不来，或者来了月经就没完没了，大姨妈常驻不走。

有的女孩子的调控轴很快发育成熟，而且运作起来坚强、稳定，从来不受外界环境的干扰。什么天气冷热，大小考试，和父母吵架或者老师批评等等一概不在话下，这些女孩子可能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是月经不调。

有的女孩子的这个轴天生脆弱，极端不稳定，没有什么原因也会月经不规律。吃个冰棍儿月经就少了还颜色紫黑，一到期末考试就不来月经，或者眼看着要考试了就月经淋漓不净。还有的孩子，父母批评两句就血流成河，有的女孩子甚至会发生老百姓所说的“血崩”，血色素掉到6克以下，严重贫血，身体里一半的血都流出去，这种情况需要住院接受正规的妇科内分泌治疗。

这个时期的女孩子，一方面要让她们知道，青春期就是处在一个心理和生理都剧烈变化的“动荡”时期，让她们认识自己的身体，不要紧张，注意舒缓和控制自己的情绪。只在必要的时候使用药物控制月经周期，更重要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等待调控轴的成熟和稳定，确实应了那句话，最后，时间医治好了一切。

而更年期大婶的月经不调多是卵巢功能走向衰退乃至衰竭的过程，是一个逐渐没落的过程。一辈子有限的那400多个可用的卵泡丧失殆尽，卵巢功能几近耗竭，时而排卵，时而不排卵，可能三五个月才排一次卵，最后彻底不排卵了也就绝经了。

对这部分患者治疗的重点是通过药物使之定期来月经，定期撤退出血，如果听其自然几个月不来月经的话，子宫内膜会在雌激素长期和持续性的刺激作用下只增生不脱落，长期的增生会使子宫内膜出现无序生长，甚至发生单纯增生、复杂增生、不典型增生乃至癌变。

还有一个重要事实，更年期女性大多在50岁左右，人生过了大半，开始进入浑身上下各个零部件随时可能出毛病的多事之秋，高血压、冠心病、糖尿病这些老年病、常见病的帽子开始被扣在头上。别看子宫和卵巢都快没什么功能了，但它们并不甘心退出曾经辉煌过的历史舞台，当不了光彩夺目的正面角色，干脆做十恶不赦的大坏人，于是它们在丧失功能之后开始长瘤子、闹毛病。从更年期开始，女性三大癌的发病率开始直线上升，它们分别是宫颈癌、卵巢癌以及子宫内膜癌。

对于这类更年期女性，除了止血、调整月经周期，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除外器质性疾病。很多更年期女性的月经不调实际上并不是月经不规律，而是长了肿瘤得了病。

门诊一个病人告诉我，她从一年前开始，每次性生活后下身都会出血，这令她非常害怕甚至开始厌恶房事，后来她干脆躲着丈夫拒绝性生活。最近半年他们二人分居了，她一直没有性生活，不再有房事后的出血，可是又添了月经不调的毛病，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月经，量还不太多。这让她更加烦恼，平日里根本不敢穿白裤子，手袋里长期携带卫生护垫，因为这种出血完全无法预料，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让她措手不及陷入难堪。最近她觉得自己的阴道分泌物开始发臭，那不是一般的下体异味，而是让自己都难以忍受的怪味儿，她甚至不愿意离别人很近。终于她无法忍受了来看妇科门诊。

我用阴道窥具撑开她的阴道，暴露阴道的顶端。此刻，本该光滑圆润的宫颈已经被一个巨块型的菜花样肿物占据，同时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一见一闻已经可以初步确诊这是宫颈癌。此时，只需用活检钳咬下一块组织送病理检查就可以获得确诊证据。几天以后的病理报告证实了我的判断。

宫颈癌病人的肿物大多糟烂脆弱，所以病人最初的症状就是同房后出血，也称“接触性出血”。肿瘤不断生长，局部发生溃烂或者血管破裂导致自发出血时，即使不同房也会出现和月经周期完全无关的出血，这种出血经常被女性认为是月经不调，继而被忽视并且一再错过可以早期发现早期诊断和治疗的机会。

可见，病人的表象相差无几，都是阴道出血，病因却是各不相同。面对更年期女性，除了不漏诊恶性疾病，还要提供专业的更年期保健知识，让女性平稳宁静地“滑过”更年期，而不是“闹过”更年期。

和小女孩以及更年期女性不同，育龄期女性的月经不调多是有排卵的，但又涉及卵泡发育不良、排卵高峰黄体生成素的分泌不足，以及LH低脉冲缺陷、子宫内膜剥脱不完全等五花八门的原因。还有一部分异常出血可能是子宫或者卵巢的器质性疾病，例如最常见的子宫内膜息肉、子宫内膜不典型增生，或者向子宫腔内生长的黏膜下子宫肌瘤等。还有的病人子宫是好的，可是卵巢上长了恶性肿瘤，有些肿瘤本身具有特殊的激素分泌功能，例如颗粒细胞瘤，瘤子长在卵巢上，表现在病人身体上的却是子宫异常出血。

要是不见病人，不了解详细病史，不做全面检查就随便在电梯间或者路上给人家出个主意、开个方子，治好治不好另说，耽误了人家身上的器质性疾病，也就是说耽误了长在人家身上的瘤子、息肉或者增生怎么办？

千万别小看月经失调，写起来那是罄竹难书，妇科内分泌学是妇产科学领域一个非常重要的分支和亚学科，是很多妇科内分泌大家穷极一生都研究不完的神秘学科，岂是电梯间里俗世中的大夫杂夹着上班要迟到的焦急情绪就能给你解释清楚的？而且中间还要经过你的转述，病人听到你的转述后，还可能产生各种各样得不到及时解释的误会和误解。所以，这种替代和包办问病有时候问了还不如不问，人家还不如没你这个热心肠的同事呢。

病人亲自去医院看病永远是第一，也是最好的选择。

任何时候，如果你的身体不适，已经到了你认为需要求助医生的时候，一定要亲自走到医生身边，让医生看到你，亲自告诉医生你的问题和困惑，医生亲自检查后提出的治疗方案才是相对确信可靠的。当然，这并不代表一定不会出错，但起码不会出大错，而且，一旦有了问题，在随诊和复查过程中，医生也会通过疗效的观察以及你的感受和反馈及时矫正最开始可能发生的差错，或者治疗方案上的偏误。这种做法，是性价比最高的选择，收益大于风险。

任何时候，你若是对身边的朋友、同事真正负责任，不要替她道听途说地打听仙方妙药，不要告诉她，你自己看了书，或者看了电视，知道了哪些土办法，建议她也试试，或者说你自己试过什么办法，很灵的。你和她根本是不同个体，很多病症表现一样，病因完全不同，说不定你觉得不错的方法用在她身上就不灵了，要是适得其反就更惨了。

我家楼下住着一个性格外向的北京大妞，她怀孕五个月的时候托人做B超，早早知道肚子里的是个男孩，于是给儿子取了个名字叫光头，我们都叫她光头妈。某年某月某日的一个傍晚，我们被各自的老公挽着胳膊迈着八字步在小区的花园里饭后遛弯，各自挺着同命相怜月份不相上下的大肚子打过一次招呼以后，算是有了一面之交。

从那以后，光头妈便开始了隔三差五和我的对话，每次对话的内容不同，相同的是每次都是“遭遇战”，她从来不专程来家里敲门坐下说事，或者特意打电话言明本意。

一次我下楼倒垃圾，正碰上光头妈。光头妈说：“哎呀，张大夫，这么巧遇到您，正打算问您个事儿呢，我们部门经理最近总说腰疼，您说她会不会是盆腔炎啊？我听说很多女的腰疼都是人流做多了落下的毛病，我们写字楼里都是坐便，女的都共用一个马桶，也不知道这病会不会传染，您说是不是我从来不往马桶上坐就不会传染上毛病啊？”

这种问病的方式不好，几句话一开头，起码让人觉得她是个鄙俗的人，自己的同事生病了，不是付出理解同情关怀问候，首先想到的是会不会传染自己。还有就是坐便的事，您不往上坐您怎么上厕所啊？要不蹲马步，要不直接脚踩，前者也就罢了，后者实在是缺乏公共道德，公共卫生间马桶上的黑脚印子都是你们这类美其名曰爱干净，认为自己脚丫子比别人大腿还干净的人弄出来的。

我说：“腰疼是不传染的，如果真是我们妇科盆腔炎导致的腰痛，那也是人家肚子里头的感染，和别人没有太大关系。急性盆腔炎症最明显的伴随症状是白带增多，但只要白带碰不到您的生殖道黏膜就不会传染的。再者说，腰疼的原因很多，有腰椎的问题、腰肌劳损的问题，还有泌尿系统的结石问题，都可能导致腰疼，具体怎么回事儿还得亲自去看医生。”

光头妈说：“哦，原来这么回事儿啊，弄得我这几天怪紧张的。张大夫，你们协和哪个专家是专门看盆腔炎的，您给介绍一个教授给我们领导看看呗！我俩关系不错。”

和大夫交往，暴露无知不要紧，人之常情，但是最忌讳的就是暴露自私，动不动就怕传染自己，中国人不能客观看待疾病、对一些疾病产生严重的超乎常理的社会歧视，他们都在贡献自己微薄的力量，我虽无严重道德洁癖，心里起码不是特别欢喜。

盆腔炎是妇产科常见病，协和任何一个有独立执业资格的医生都能看，我哪能轻易就把你们领导介绍给我们领导啊？我们领导那都什么人物，人家不是专门切宫颈癌、切卵巢癌的妇科肿瘤专业大刀，就是专治不孕不育会做试管婴儿的生殖内分泌专家，要不就是在病人肚皮上打三个钥匙孔大小的洞就能切除五六个七八公分不等子宫肌瘤的微创手术专家，给人家介绍一个看阴道炎、盆腔炎之类的病人，那是高射炮打蚊子。

但是这些我都不方便说给光头妈听，说了好像管人家要好处似的，或者让人家觉得你们协和大夫装什么啊，怎么就这么难求呢，或者让人家觉得，敢情我这领导的事您压根没放眼里，或者说，敢情我这邻居您压根没放在眼里。

我只能说：“阴道炎和盆腔炎都是妇产科常见病，妇产科医生都会看，没有专门看这个病的专家，要是信得过我，下周一上午我出门诊，让你们领导来找我吧。”

“听说协和是一号难求，她挂不上号怎么办？”

“要是不起大早排长队那是肯定挂不上号的，她是您领导，咱们给照顾，让她到三楼妇科的5号诊室直接找我，提您的名字就行，我给她加号。”

“我们领导特忙，可能抽不出太多时间，到了您那儿，您马上就给她看吗？”

“这个可能不行，我一上午对外挂15个号，能挂到这些号的病人都是头一天晚上，或者当天一大清早就来排队的，必须先给这些病人看完病，之后才能看加号的病人。”我想，光头妈年轻，肯定没看过几次病，协和多年来的规矩和行情她肯定不懂，于是耐下心来解释给她听。

“那她几点钟去比较合适？”

“上午十点半左右吧，这样不会等太久，她要先到我的诊室，我才能给她开预约条，预约条要加盖我的名号章才有效，她拿了我的预约条到挂号处挂上号以后再回护士台排队，加号的人肯定不止您领导一个，另外还有一些随诊、复查的老病人，或者别的朋友介绍来的病人。原则上，加号的病人也是谁先来的谁先看，否则加号的病人也会打架。”

“哦，原来这么复杂。那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们领导一到协和就看病呢？”

“没有什么好办法，除非您亲自出马，先给她挂好号，再替她排队，然后领导来了就可以直奔诊室了。但是，没这个必要吧？您这儿大着肚子呢。再说了您都给她要了预约号，她省去多少排队的时间啊，您就别帮她加塞了。”

“不好意思啊，张大夫，我这不是拍领导马屁心切嘛！要不您什么时候有空，我让她直接去病房找您吧，免得门诊病人多因为排队加塞什么的总打架。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的。”光头妈还是不死心。

“那可不行，病房里有严格的探视时间，不是住院病人和家属是不能随便出入的。我们没有门诊的时候都特忙，不是做手术，就是大查房或者专业组讨论，真的腾不出时间看门诊病人。再说了，很多门诊检查项目病房里根本没法做的。”

“您还做手术呢？看不出来啊，真厉害，我以为你们妇产科就是生孩子呢。”光头妈一脸真心敬佩的同时，又进一步暴露了自己的无知。敢情我在她眼里原来就是个现代接生婆啊。

我们妇产科分妇科和产科，单就产科来讲，也不只生孩子那么简单。遗传咨询和产前诊断都是协和产科的强项，产前诊断能够在胎儿出生前通过各种手段对胎儿进行先天性缺陷或遗传性疾病的诊断，为是否继续妊娠提供科学依据。

全世界每700到800名新生儿中就有1名是唐氏儿，唐氏综合征又称21-三体综合征或先天愚型，是21号染色体数目异常引起的最常见的染色体异常疾病，大约2/3的唐氏儿在妊娠早、中期发生自然流产或者胎死宫内，少数存活至足月分娩。患儿呈特殊的愚型儿面容，智力低下，生长发育迟缓，并可伴有先天性心脏病和消化道畸形，生活不能自理，劳动和社会适应能力均差。2005年《中国卫生经济》报道，一个唐氏儿将造成39万元的社会经济负担，现有医疗技术对唐氏儿尚无有效治疗方法，唯一的预防措施是在母亲怀孕后进行产前筛查和产前诊断降低唐氏儿的出生率。目前，产科通过唐氏筛查筛选高风险患儿，再通过产前诊断获得胎儿细胞的染色体进行唐氏儿的锁定，减少唐氏儿的出生。

产前检查也是产科工作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虽然没有剖宫产或者侧切接生那样轰轰烈烈的大动作，却是在为最后生出一个健康孩子一路上保驾护航。

怀了孩子以后有想生的，还有不想生的，还有因为母亲的身体疾病例如先天性心脏病心功能不全不能生的，还有妈妈想生但孩子不争气胚胎停育或者先天畸形的，还有孩子没有怀对地方不仅没法生，还可能要娘亲性命的宫外孕，或者胚胎不当不正恰好种植在前次剖宫产子宫上留下的手术疤痕部位，这些都是计划生育的工作范围。

以上还不算什么，最悲剧的是生孩子生不好还得癌，普通老百姓可能都没听说过。3000多年前我国古书记载，有女生子六百，被称为水泡状鬼胎，怀的不是胚胎，而是无数小水泡样的葡萄胎。13世纪Heneberg伯爵夫人的墓碑上这样记录：她在40岁时生下365个孩子，一半取名叫约翰，一半取名叫伊丽莎白。其实伯爵夫人怀的也是葡萄胎，越是高龄女性怀孕生葡萄胎的风险越高，而且这种葡萄胎容易恶变成侵蚀性葡萄胎继而发生全身转移。生子六百的女子和伯爵夫人还算幸运的，还有怀孕一下子就怀成绒毛膜癌的，曾经被称为癌中之王。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医学不发达，很多医生不认识这种病。绒癌的首发症状也是多种多样光怪陆离，甚至有以颅内高压颅内肿瘤为首发症状的，病人经常被送到天坛医院开颅，还有以大量咳血、肺部转移肿瘤为首发症状的，病人经常被送到外科开胸。协和医院妇产科的宋鸿钊院士以化学治疗根治绒癌，为世界医学做出卓越贡献。无数患上“癌中之王”的绒癌病人被治愈，并且最终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完全健康的孩子，并且这些孩子也已经生下了自己的孩子。这都是妇科滋养细胞肿瘤专业组的工作重点。

还有根本怀不上孩子的，试管婴儿中心就是专门帮这些夫妻造小孩的地方。

另外，妇科各种良、恶性肿瘤，长在子宫上的、宫颈上的、卵巢上的、输卵管上的、阴道里的、阴道外的，等等，都是需要妇科肿瘤专业组进行包括手术在内各种手段综合治疗的。更加形象地说，妇科医生就是专门进行女性盆腔手术的外科医生，当然要动刀了。

年轻的时候，我会把这些一一道来，告诉那些根本不了解我们妇产科医生工作的外行，我们每天都在做什么，在忙什么，不光做人流和生孩子那么简单。但是，慢慢地，也就懒得说了。

“了不起，了不起，那就这么定了，我通知我们领导，麻烦您了。”光头妈连声道谢，她整个人仍然沉浸在对我这个小女子还能开刀做手术的各种惊诧和敬佩之中。

为了避免交叉感染，医院里的垃圾桶是脚踩式，皂液盒是肘压式，洗手龙头是感应式。医生的职业让我在卫生和清洁方面养成诸多类似洁癖和强迫症的生活恶习，如果走在我前面的人随手往地上扔一个烟头，我是一定要上前用脚把烟头捻灭才肯罢休的。

我走到垃圾桶旁，用事先准备好的纸巾垫在垃圾桶盖子的把手上，掀起盖子把垃圾袋扔了进去。我没有放下垃圾桶盖子，等着光头妈一起扔了垃圾袋再盖，这样可以减少一次开合，减少一次手污染。结果，光头妈根本没理我的茬，很自然地把垃圾袋直接扔在垃圾桶旁边，拍拍手准备回家了。气得我弯下腰一把抓起光头妈的垃圾袋扔进了桶里，咣当一声扣上垃圾桶，愤愤不平地上楼去了。

周一上午我看完门诊，本来打算直奔食堂吃饭，忽然想起光头妈的领导还没来，于是给她打了个电话。光头妈说：“哎呀，真不好意思，我们领导这两天腰又不疼了，就不去了，以后再疼的话，再麻烦您吧。”

这种事情是比较忌讳的，说好了来看病结果不来，原则上属于失约。如果不是临时有事来不了，最好事先和医生打个招呼，哪怕发个短信也行。如果您不来，大夫可能还有时间给其他挂不上号的病人加号，权当自己发福利造福社会了。大夫要是不问您到底什么情况，看完预约病人直接走人，万一您来了找不到大夫也不好。或者大夫正吃着午饭，这时候您来了，大夫被您一个电话揪回诊室看病，您就成了讨人嫌了。打电话问怎么回事，也让大夫一万个不舒爽，倒成了一副求着别人来看病的样子。

食堂里碰到琳琳，她问我怎么才来吃饭，别饿着肚子里的孩子。我如是这般地告诉了她这些。

琳琳说：“你这个人最爱干的事就是犯贱，她爱来不来呗，你还打电话问人家。上赶着没买卖不知道吗？你想过没有，你这电话还给人家徒增烦恼呢，还得逼着人家给你编造理由，让人家给你道歉说对不起，还得说改天请您吃饭谢罪，你还白白浪费自己电话费，何苦呢？

“再说了，也许根本就不是病好了，也可能她的领导压根就没瞧上你这主治大夫，另攀高枝儿去了。你们家这个邻居也够逗的，什么事都往身上揽，说不定人家领导就是那么一说，她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使唤你，或者人家领导同时撒出去几个网呢，说不定网到更牛的专家号了，谁还看你这个主治大夫？不过也好，你落得轻省，看一个病人才5块钱，现在5块钱能干什么，中午吃食堂都填不饱肚子，还不如省下时间中午多休息一会儿，瞧瞧你这么大的肚子，还为这些个闲人烂事伤神。”

其实，比起刚工作时候的我，这个时候的我已经有了很大进步。那时候，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甚至现在我都不记得他是谁了，说自己有肩周炎，让我问问骨科大夫还需要做什么检查，怎么治疗。我会立马找到实习时候带过我的老师，问个明白，再一二三地给人家讲清楚。那人接着会说，您打听的这位大夫口碑不错，但据说号很难挂，小张大夫您能不能再帮我个忙，给我要个预约号。我还得再去找老师一趟，这种二阶段式的要求实在是折腾人。

后来，我除了包打听，干脆直接给人家要个最近时间的专家号。结果人家回话的时候却说，谢谢小张大夫，我这是老毛病了，不着急看，下个礼拜还要出差呢；或者下周三正好有客户来北京，不能去看病，或者说下周太忙了，您能给换个再下周的吗？更有甚者，一清二楚地求你要下周三的某某专家号，结果你回话的时候，人家随便一个理由就不去看了，弄得我还得再去知会人家教授一声，否则，以后没脸再和人家过事了。

年轻的时候，我总是太把自己当回事，太把协和当回事，也太把别人当回事。随着岁月的磨砺，我少了棱角，也没有了那份热心和激情。有的人打电话咨询半天病情，就是不开口求我要专家号，不开口拉倒，咱们又没什么交情，我也绝口不提是不是要帮您要个号什么的。还有的人那才不会说话呢，上来就说，我前天体检查出鼻子里有个息肉，你们协和的耳鼻喉是全国最好的吗？我直接各种谦虚谨慎虚怀若谷，说同仁的耳鼻喉科最好，您还是找找别的朋友，直接去同仁吧。

科室好不好，是不是全国领先确实代表一个专业的整体水平，但是给您看病的不会是整个科室，只会是一个大夫，所以，这个大夫好不好，你的病是不是他的专长最重要。现代医学临床分科越来越细，尤其是大医院，好多大夫不仅是专科医生，甚至是专病医生。例如有的医生做人工耳蜗全国第一，但是你让他做鼻子里头的息肉就不见得灵光，看耳朵的不懂鼻子，看咽喉的不明白耳朵的大夫多了去了，现代医学不是隔行如隔山，是隔专业如隔山，隔病如隔山。放着我这种在协和各个科室实习轮转过，了解每个专家到底是看什么病最拿手的大夫您不当回事，奔着全国第一的名望，真不见得能找到最合适自己的医生。